【秋蝉续写】第一章此地一为别（二）-南书慢

车到站时已是傍晚了，距离叶冲离开香港已是第三天。

延安的八月天渐渐黑得早了，更觉几分凉意，这里是解放区，根据地的同志们都穿上了长衣服，灰色的八路军制服虽然有些破旧可显得人很精神。林小庄走得着急，没带行李，临走时只随手抓了件挂在门口的西服外套穿在衬衣外就奔去了车站，到这里不仅有点格格不入，也确实有些冷。

不过他顾不得这么多了，拦住一位小同志说明了来意，小同志似乎是知道这事的，说了句“你快跟我来”便带着他往一间窑洞里去。

林小庄快步跟上，他们绕过一个小梁再上下几个土坡，前面有几个连在一起的窑洞，那小同志带着他去了最右边的一间。

一路上，林小庄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，好像这些年他和叶冲一起经历过的情景都七零八落地浮现在眼前，小时候在东京的异国生活、在香港株式会社的重逢、在上海酒店楼梯上的“偶遇”……一切一切都和这暮色中的黄土高坡融在一起，耳边的声音也嘈杂，风声中隐约能听见早上电话里传来的声音：“他出事了”，简简单单，无一字多余。

进了窑洞，一块白布盖在土炕上，林小庄哪里都没看就径直扑过去，未说一句话就先涌出泪来，白色的布上瞬间晕开几小片灰，像阴天的云，渐渐连成一大片。他紧紧抱住叶冲的胳膊，用力地几近于攥在手里，他咬住嘴唇想要控制自己抽泣的声音，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。

他慢慢放开手，又慢慢地去揭开布面，一点一点，揭晓一个已确认的答案。

叶冲的发、叶冲的眉、叶冲的眼、鼻、口逐一露出来，还是那样年轻帅气，和那天早上在香港火车站时一样，只是多了些平和，他静静地躺着，像在闭目养神。

有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，“叶冲！叶冲！”林小庄喊着他的名字，“叶冲你醒醒啊！”已是嘶吼，“叶冲，你这是干什么？你前天早上还好好的啊！叶冲，你不看看胜利后的样子吗？你不看看延安吗？你，你……”他一时有些慌乱，带着泪水四下里看，像在找什么似的，角落里他还听见一个人的哭声，是个女孩！

“对，何樱，是何樱，”他仿佛得到什么至宝一样，“叶冲你起来看看，看看何樱啊，你不要何樱了吗？她一直在等你，她说她会一直等你……”

“叶冲，你不要睡，何樱我可管不了，你不要总托我照看她，你快起来啊！”他又抱住叶冲的两臂，颤抖地晃动他的身体。

“请问是林小庄同志吗？”忽然有声音打断他，他连忙收住声音，但还是停不下来眼泪和混乱的呼吸，还依旧趴在叶冲身旁，大脑也有些发胀。

“请问是林小庄同志吗？”那人又问了一遍，林小庄只好强忍住痛苦站起来回过身，面前站着位女孩子，年龄与何樱应该差不多，一件白大褂罩在身上，里面也是灰色的八路军制服，看起来该是随军的医务人员了。

“你好。”林小庄呼吸未定，尽力平稳地说出一声问候。

那女孩很和善并未多说什么，只简单介绍说：“我是这里的护士长。早上车站的人送来消息，说这位叶同志留下了信件，看内容是我们的人所以送到这里来，信里交代了一些事给你”，说着她转头看了眼何樱又说:“也是樱子让我一定找到你，所以我们上报了组织才通知你这件事，按发现时间看可能是走到郑州前后的事了。”

那女孩将叶冲的信递给林小庄，“还有一些他的行李都先放在樱子屋里了，你们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，后事还是要尽快办了，看得出你是叶同志非常重要的人，电话联系你就是想让你再见他最后一面”，女孩子走到何樱身旁安慰了她一阵，随后离开。

林小庄将信收好，这才仔细地看了看周遭的环境，屋顶上有个昏黄的灯泡，土炕边上露出一面半圆的窗，几根木条将窗子划成一格一格的，月光清冷，透过纸糊住的窗格，正照在叶冲安静的脸上，白色的布显得更冰凉了些。他身后，在窑洞的洞门一侧坐着何樱，她还在低声哭，不过已没什么力气了，只是啪啪嗒嗒地落泪，时而吸一吸鼻子。

林小庄走过去也坐下来，看见何樱手里拿着一张照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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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小庄记得那天，叶冲说他会在纯子的生日会上拿到情报，等事情结束让他一定要带何樱走，要把何樱安全送到延安。

他还记得那晚商量这个计划时他本是不同意的，他不愿意叶冲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去获取情报，可是叶冲执意如此，他也没办法。

那天叶冲还和他说，第二天要带何樱去拍结婚照。叶冲笑着对小庄讲，他做了身大红色的旗袍给何樱，想让她穿上新衣服去照相，说红色穿着肯定好看，说他其实也没问何樱同不同意，但是他肯定她会愿意的……

叶冲很少说这么多话，林小庄还能记得当时叶冲脸上的笑，是那样甜蜜温柔，他从未见过叶冲如此，他从心底里祝福自己这个弟弟能找到幸福。

林小庄答应他：“我定会将何樱平安送上去延安的火车，你就放心吧。不过明天，你也一定要注意安全，何樱她肯定会等你，我不能一直帮你骗她。”

“我会小心的。”叶冲点点头，停了几秒又说：“谢谢你，庄哥。”

林小庄本来还想回怼一句“你又没大没小了”，可看见叶冲脸上严肃而郑重的神情竟一时有些意外，顿了顿终是没说出口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别处，有意无意地说“你跟我还谢什么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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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明只是几个月前的事，可如今就这样阴阳两隔了。林小庄也觉得恍惚，何樱还在不停地抚摸那张照片，可眼下自己还在心神不宁，又该怎么安慰她？

何樱的眼泪落在手上，又滑落在照片上，那红色的旗袍在黑白照片里也依旧鲜艳夺目，昏黄的灯光照着泪珠，折射中让这血红的鲜艳更夺目了。